文/黄大刚

　　在村人眼里，春娘是个有福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家庭和睦，人丁兴旺。春娘手气好，养啥啥壮，家里六畜兴旺。黄家庄的女孩出嫁，都找春娘当引嫁娘，想沾点她的福气，到夫家后，也像春娘那样把家业操持得红红火火。

　　黄家庄嫁女有规矩，迎亲如是过了午，女婿则不能迈进大门。女儿从祖宅出家门，必须由引嫁娘牵扶上婚车。女儿若是有孕在身，不能从祖宅出来，得从偏屋出嫁，由引嫁娘背着走出家门，脚不能沾地。

　　村人对春娘很是尊敬，路上遇到了，若不急，爱停下来聊几句。媒婆一来“问亲”，就请春娘过来吃海南粉，预定好到时让春娘当引嫁娘，怕被人抢了先。主人坐在春娘身旁，毕恭毕敬地请教一些嫁礼的细节，春娘很老练地教了一条又一条，常忘了碗里的海南粉，主人有点不好意思，提醒道：“春娘，你吃你吃。”春娘随手扒几口，讲着讲着又忘了。

　　春娘记不清自己扶送村里多少个新娘，那天她送小芳时，猛然记起，当年小芳的母亲也是她扶上轿子的。这些年，这新嫁娘，春娘当得越来越吃力，出嫁的姑娘大多是先怀孕再结婚，出嫁时，春娘躬着身子，新娘挺着大肚子压在背上时，春娘的腿不由一抖，她脸憋得通红，全身的气力都使了出来，才把新娘背了起来，跨过门槛时，手扶着门框，小心迈脚收脚，唯恐不小心，摔伤背上的新娘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小心加气力不足，把新娘背出家门，春娘气比牛还大，抹一把脸，手心都是汗水，但脸上的笑容一点也不减色。

　　最不好意思的是新娘的母亲，请春娘当引嫁娘时，满脸歉意：“这姑娘已有身孕，到时要辛苦你啦。”第一个人这样告诉她时，她心里的不快毫不掩饰地露在脸上。新娘的母亲慌了，痛心疾首地骂女儿：“这个姑娘，当初怎么跟她说，就是听不进去，老是让父母担心。”都是母亲，春娘虽不快，还是应了下来。

　　后来，慢慢也接受了。这些年，村里的女孩子都进城打工了，思想跟她们那一代不一样。即便在村里，电视里也都是播放那种亲嘴巴的事，婚前怀孕见怪不怪。

　　再遇到难开口的，春娘便主动问：“吃饭才打钟还是先打钟后吃饭？”新娘的母亲噗哧笑出声来，“都那样了，吃饭才打钟。”

　　村里有一个女孩子叫豆花，在城里打工，和公司老总眉来眼去勾搭上了。那男人春娘见过，头发快掉光了，只剩下耳朵那一圈支持着头顶亮亮的头皮，挺着大肚子，比豆花怀了五个月的肚子还大，听说比豆花的父亲还老，但豆花死活也要嫁，持肚子里的孩子和那男人闹，逼得那男人离了婚。问亲那天，媒婆挑着的篮子在祖屋打开，惊了村人的眼睛，满满的都是红红的百元大钞。

　　村人像林子里的鸟般叽叽喳喳传说着豆花的聘礼。春娘不清楚村人这样议论，是厌恶豆花的不知廉耻，还是羡慕豆花会嫁人，但春娘实在无法忍受豆花的选择，虽然那是豆花的事，但这个引嫁娘她是断然不当的。

　　豆花的婚期越来越近，春娘忐忑不安，她还没想好拒绝当豆花的引嫁娘的理由。说不喜欢豆花这样嫁，豆花又不是她的女儿，她有什么权利干涉，如果真那样说，她担心伤了豆花的心。春娘心里老盘桓着这事，头脑乱糟糟的，做事常走神，丢三落四，一次劈柴，差点伤到手指。

　　听见豆花出嫁的鞭炮声了，豆花家人也没有请春娘去当引嫁娘。

　　看着迎亲的队伍，春娘不安地向旁人探听：“谁当豆花的引嫁娘？”“她谁也不叫，挺着肚子从祖宅里出来了。”

　　春娘的小女儿还没出嫁，春娘对小妮立下规矩：不管嫁给谁，绝不准挺着肚子出家门。

　　小妮在城里和一个叫小庄的青年谈恋爱快三年了，还一起回家看过春娘。春娘觉得小伙子长得端正，性格也好，是个过日子的主，可这两个年轻人就是不谈婚论嫁。

　　每次小妮一回家，春娘就跟小妮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小妮开始还有耐心，后来，一听春娘提起，找借口走开了。

　　小妮好久没回家了，春娘心里乱糟糟的，打电话让小妮回来一趟，还附了句：“小庄要是有空也一块回来。”

　　年轻人脸皮薄，春娘决定当着两个年轻人提婚事，不然，老这样拖着，要到什么时候。

　　小妮回来了，一个人。

　　“小庄呢？”春娘问。

　　“分了。”小妮淡淡地说。

　　“啥？”春娘急切地追问。

　　“怕我怀不上，一定要怀了才结婚。”

　　春娘听了，很震惊，“这可怎么办？”

　　小妮说：“这样的人，我是一定要和他分手的，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春娘想了想，说：“对，我妮子又不是嫁不出去。”

　　小妮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