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跃

　　我一直认为，作为中国文学的重要源头之一，《诗经》堪称一部美的文学的圣经。而《诗经》之美，美在各种植物不时出现在其中，有人统计数量达百种之多。

　　如《关雎》中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秦风·蒹葭》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卷耳》中的“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之类，让人感到，爱情就是那个时代生长的一种植物。

　　此刻我的眼前依稀幻现出了谁家女子在溪边濯洗薇菜顶着陶罐汲水而返的情景，幻现出了谁家少年在芦苇深处等待与佳人约会的背影……

　　面对《诗经》，我们不能不想到我们的脚下，在这一座座钢筋水泥的现代化建筑之上，数千年前曾是一块怎样原始而美丽的土地。没有污染，没有噪音，形态各异的植物按照造物主的旨意自开自败，根系发达深深扎入《诗经》深处，清香袅袅，沾满了一代又一代士人的指尖与衣襟。

　　孔子要他的儿子多读《诗经》，一个原因是可以“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对我们来说，溯《诗经》河流而上，不但意味着一次爱情之旅，也是一次不断与各种植物相遇的过程。

　　比如《鲁颂·泮水》中的“思乐泮水，薄采其茆”——茆即今天的莼菜，《植物学》的资料里，介绍莼菜为睡莲科水生宿生草本植物，自古以来就被视为蔬菜中的珍品，以嫩茎叶供食用。想想《诗经》里薄采莼菜的那双手，对这种蔬菜里的佳品是不是有种止不住的神往？

　　再如《卫风·伯兮》中的“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飞蓬，学名狼尾蒿，生命力极强，长遍大江南北，是随处得生，随处得长的样子。但我们是否知道，这样一种寻常植物的叶脉中，还深藏着来自《诗经》时代的一种深情？

　　又如，《召南·野有死麋》中的“野有死麋，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猎人用白茅包起射杀的麋鹿，以表自己对自然馈赠的虔诚；怀春的女子，有男子来调着情事，两情相悦，是生命里永远最动人的画面。还有《卫风·伯兮》中的“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便我心痗”—— 这里的谖草，指的便是萱草，朱子注的诗经里，解“谖”为忘忧之意，所以萱草又有忘忧草的美名。

　　被声光电气包围的我们已日益远离了自然，满足于在电视里漫游森林，河流与峡谷，满足于在名胜面前对历史进行指指点点，我们很快就忘了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好些年前，就在报上读到一则新闻，说台湾拟建一座诗经植物园，将重现上古社会的原始风貌，山川湖泊，溪涧桑陌，上百种古韵沁人的植物尽纳其中，当可满足参观者的思古之幽情。这样的新闻曾令我怦然心动。我希望大陆什么时候也能出现这样一座诗经植物园，不仅可以让我们籍此多识草木之名，那些爱情的植物，那些在叶片上流淌至今的古人不加雕饰的情感，那些生命的况味，应该是可以让今天的我们活得更健康有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