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迎冰

　　我是因为一首歌来到大致坡的。那一年，我居住的湘北小城，街头巷尾都在播放着沈小岑唱的“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花果遍地栽，百种花果百样甜，随你甜到千里外……”优美写实的歌词，欢快动听的旋律，天天在我耳边萦绕。我向往四季春常在的海南，更向往海南的瓜果飘香。我要去海南！

　　到达海南是一个傍晚。在湛江开往海口的客轮上颠簸了一天，对大海的兴奋早就交给了波涛。在秀英港晕晕糊糊地下了船，便又坐上解放牌汽车，一路直奔目的地——琼山县大致坡区公所。

　　大致坡海军某训练团的球场上，几百份档案堆成小山，不远处楼顶射来一束光，整个球场人影幢幢。新兵连的连长们开始点名。我随着点名声，跟着陌生的连长上车。车又把我们带入黑夜中。

　　我们的驻地是训练团的西营区。这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迹罕至的地方。几排平房突兀在沙洲上，远处高高耸立的马尾松直冲天际。营房前是操场，站在空旷的操场，满眼细沙漫漫，如同西北的戈壁滩，心中生出一丝苍凉。

　　在大致坡，军事训练和专业知识的学习成了我们的全部。虽然辛苦，但我们都年轻，再苦再累都能扛。

　　过了很长一段日子才知道，我们的驻地是大致坡眉山巴村。每次有村民经过营区，我们都很好奇，因为附近没有看到村庄和房屋。一天，两位母女出现在营区，改变了我对大致坡人们居住环境的认知。这里不像老家湘北农村，村民单门独户的房屋分散在村子里。大致坡的村民却不一样，为了抵御频发的台风，都簇拥着居住在一起。他们环绕村庄栽种了很多乔木，经过岁月的滋养，曾经的幼苗都长成参天大树，将村庄紧紧拥抱。这些树木就成了村庄的守护神。

　　每天傍晚准时出现在营区的母女俩，提着盖有蓝白碎花布的竹篮，里面放着香烟、花生、牙膏、肥皂，静静地坐在营房旁的菠萝蜜树下，等着我们购买。那时的营区是全开放式的，没有围墙，任何人都可以在营区穿行。但她们从不靠近营房，也不将出售的东西放在营房的屋檐下。我们按照当地习俗，称呼年长的为“阿婆”，年轻的为“大布嘎”，后来知道她名字了，就喊她“阿秀”。她们的到来，为我们每天紧张的训练与学习带来了短暂的欢乐。

　　海南岛的一切对于我们都是新奇的。营区附近是农民栽种的花生和水稻，离营区较远的地方种着西瓜，偶尔田间地头还有几株荔枝树，熟了的荔枝红彤彤地挂满枝头，也没人采摘。乡村小路旁的杨桃树长得很高大，但结的杨桃很小，摘上一个咬一口，酸得人直发颤。

　　眉山巴村离营区不远。村子略显老旧，青砖青瓦的房屋，门楣上装饰着带有吉祥寓意的砖雕。灰褐色的屋脊高低交错，虽然满眼颓废，但仍能看出建筑的别致典雅，能感受出房屋当年的精致与奢华，能体会到房屋主人和营造者的匠心。

　　阿婆家就住在村子里。有时在村子里碰到她，便会招呼我们到她家去坐坐。阿婆干干瘦瘦，花白的头发往脑后盘绕成发髻，古铜色的脸，手上文着蓝色的图案。我很好奇，盯着阿婆的手，又不好意思问她。阿婆看出我的心思，便说：女人不文身，死后祖先不认咧。我问她，您这都是文的什么图案？她说：这是家族特有的标志。然而具体是什么图案她也不清楚。阿婆说文身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现在年轻人都不文了。阿秀文文静静地端坐在旁边，她没有文身，俊俏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傍晚时分，大致坡的景致是最迷人的。天边的云彩在落日的余辉映照下，每天变着花样绽放出来。田埂上牧归的老牛悠闲自在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夕阳、老牛、葱绿的田野，令人心旷神怡。营区不远处是一片椰树林，也是我们每天放松心情，舒展一天疲惫的地方。椰林很大，一眼望不到边。风姿绰约、笔直挺拔的椰子树一副不容侵犯的样子傲视着一切。这片椰林的椰子树都有二、三十米高，我们在树底下穿行。

　　对于没有吃过椰子的我们，希望能找到一棵矮小点的椰子树，爬上去摘一个尝尝。在田间劳作的一位村民扛着锄头在椰林旁的小路上经过，看到我们都在抬头仰望椰树上的椰子，便走了过来。这位村民也是眉山巴村的，我们叫他“阿叔”。阿叔听我们说没有吃过椰子，便扎了扎裤腿，双手紧抱椰树，双脚一蹬，飞快地爬到树端，他怕椰子掉下来砸到我们，在树顶上喊我们离树远点，不一会，一个个椰子从他手中丢落下来。

　　那次的椰子水甘甜回味无穷。阿叔告诉我们，椰子水中午最好喝，如果要吃椰肉，就要吃老椰子，尤其是椰子里面快发芽的部分，软脆香甜。

　　在大致坡，星期天是我们的节日。这一天，镇上照相馆的师傅会准时骑着单车来到营区。他将前一个星期天拍的照片分发给大家，然后，从单车后架上将装照相机的木箱子取下。每次照相前，他都要组装相机，并用一块红黑相间的遮光布将它盖住，调好焦距。战友们在镜头前摆好造型，师傅瞅准时机迅速按下快门。照相师傅性格开朗，脾气很好，我们要求在哪里取景，他便将相机搬到哪里。于是，大致坡的椰林、菠萝蜜、马尾松都永远留存在我们的照片里。

　　去大致坡赶集是最开心的事。店家倾尽所能在赶集日来临之际采购更多的商品，堆码起来，让人们选购。附近的村民们每到赶集日，穿着新衣服，像过节一样，满身喜气地来到集市。大致坡街两边屋檐下撑开的遮雨布，使不宽的街道更加显得狭窄。

　　我们随着密集的人流东家看看，西家瞧瞧，有时也会买一些午餐肉改善伙食。附近的村民在赶集时一般都会买鱼，而吸引我们的却是家乡没有的港澳台歌星磁带。选购好后，直接到镇上的邮局，寄给家乡的朋友们。镇上的书店也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在大致坡这个乡村书店居然看到叶朗著的《中国小说美学》，我毫不犹豫地花了月津贴的十分之一把它买了下来。这本书放在我的书架上已经35年了，每每翻到这本书，就想起大致坡，想起大致坡的赶集日和在大致坡的那段青葱岁月。

　　去年，我又来到大致坡。几十年前的大致坡只能留在记忆中了，全新的大致坡就在眼前，不变的是天空还是那么的湛蓝，树木还是那么的葱郁，人们还是那么的纯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