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手迹　苏晓杰翻拍

江西抚州的汤显祖纪念馆

汤显祖画像

　　岭南之行  了却夙愿

　　历史的细节再一次被重新提起。

　　汤显祖是个才华横溢且有风骨的文人。1550年，汤显祖诞生在江西临川城东的文昌里，父祖辈都是善诗词歌赋、喜弹琴拍曲之人。汤显祖自幼聪明好学，“童子诸生中，俊气万人一”，十四岁便补了县诸生，二十一岁中了举人。

　　28岁时，汤显祖进京赶考。当朝首辅张居正为了要让自己儿子高中前三名且又要显得有真才实学，想找两位名士作陪伴，便私下派人拉拢汤显祖，并暗许功名。但汤显祖断然拒绝，最后名落孙山。3年以后，张居正又派人来与汤显祖结纳，再次许以功名。汤显祖再度拒绝，也不参加这科考试。直到张居正死后的次年，他34岁时才中了个三甲进士，后出任南京太常寺博士闲职，1589年升任礼部主事。

　　1591年，汤显祖上书《论辅臣科臣疏》，公开弹劾辅臣申时行和科臣杨文举、胡汝宁，震动朝野，被神宗怒降到徐闻做典史小官。

　　谕旨下达后，当朋友们替他的处境担忧时，他却“夷然不屑”，打算借此行将岭南的浮邱、罗浮、擎雷、大蓬、葛洪炼丹井、马伏波铜柱等名山胜迹作番游览，了却多年夙愿。1591年11月下旬，一路辗转的汤显祖风尘仆仆地来到徐闻上任。

　　在当地，他和曾任随州知州的徐闻人士陈文彬兄弟建立了交情。初冬时，在陈文彬等的陪同下，他从徐闻东南20里外的沓磊港官渡出发，开始了“浮槎”泛海游琼州。

　　神游琼州  心向往之

　　踏足之前，汤显祖对孤悬海外的琼州神游已久。

　　自唐代宰相张九龄提出放逐之臣勿使居善之地后，“炎荒之地”琼州就成了谪客逐臣流放之地。韦执宜、李德裕、苏轼、李纲、李光、赵鼎、胡铨等历代贤相名宦、文坛鉅子，都曾先后贬谪来琼，沦落瘴乡。息隐荒野，不知不觉之间，他们成了传播文化的使者。到明代，“荒蛮”的琼州已成地杰人灵的“奇甸”，出现了文渊阁大学士丘濬、冒死直谏的海瑞和南京礼部尚书王弘诲等名人。

　　早在汤显祖任南京礼部主事时，就看到王弘诲用青白色丝绢写的介绍故乡五处山水卷帙，令他心驰神往，起而唱和了一组《定安五胜诗》。其中，“遥遥五指峰，崭绝珠崖右”，这是对五指山的描绘。五指山明、清时属定安县境内。这组诗里，汤显祖吟咏了“五指峰”、“彩笔峰”（即文笔峰）、“金鸡岫”（即金鸡岭）、“马鞍岘”（即马鞍岭）和“青桥水“等定安五处山水。他对琼州的向往之情，在描摹中跃然而出。

　　诗前的小序里曰，“敬睹缥录大宗伯王公仙居琼海定安山水，奥丽鸿清，条为五胜，颇存咏思。”“大宗伯王公”，即定安人士王弘诲。小序透露，组诗是根据王弘诲的山水画而吟咏的。在诗《金鸡岫》中，还有一句“暂此鸡笼山，凭虚舒听眺”，也是汤显祖在表明自己并没有亲临其境。

　　此时的琼州，汤显祖还只是神游而非形游。

　　绕岛而行  沿途游览

　　汤显祖是否游了琼州，直到现在还是个有争议的问题。徐闻与琼州只是一海之隔，近在咫尺，汤显祖岂能与跨海寻梦失之交臂？龚重谟以汤显祖被贬官岭南期间所作的诗文中提供的信息，初步勾勒出汤显祖泛舟跨海的路线图：行船从徐闻沓磊港出发，穿过琼州海峡后，从西海岸线南下环岛而行，至少在临高、儋州、崖州和万州等地上岸作了观游考察。

　　江西师范大学教授姚品文在与复旦大学龙向洋先生合著的《汤显祖与海南岛》一文中，也推断汤显祖此次是绕岛而行。他们认为，汤诗中提到的都是沿岛东西路各地风物，基本没有涉及岛内腹地情况，由此可以推测汤显祖等是乘船绕岛而行，沿途则上岸游览观光。这与龚重谟的看法是一致的。

　　据《正德琼台志》，“自徐闻抵琼必渡海。然琼昔于四州陆路少通，多由海达”，并详列了“东路”、“西路”的具体线路，大致俱各须六七天。

　　“珠崖如囷气朝昏，沓磊歌残一断魂。但载绿珠吹笛去，买愁村是莫愁村。”这首《徐闻送越客临高，寄家雷水二绝》写的地方，即是临高。龚重谟经多方证实，“买愁村”为今临高县皇桐乡美巢村，明代诗人王佐就出生在这里，说明汤显祖有可能到过临高王佐的家乡。

　　当行船驶过后水湾到达儋州时，汤显祖一行到了中和镇。这里是宋代大文学家苏轼的贬所，汤显祖凭吊了苏轼和黎子云。当年，苏轼被贬儋州，黎子云兄弟等帮他建造了新屋“桄榔庵”，此后他们常在一起喝酒论诗，倾诉情怀。他在黎子云家吃饭时，见到了一种被称为“小凤凰”的琼州五色雀。同是贬谪之人，汤显祖不禁有感而发，“凤凰五色小，高韵远徐闻，正使苏君在，谁为黎子云？”

　　离开儋州后，汤显祖向最南端的珠崖进发。珠崖又叫崖州，也就是今日的三亚崖城。早在唐宋时期也叫临川，往东30多公里有个藤桥镇，在城东有一条发源于黎山的河水叫临川水。也许是神奇的巧合，汤显祖的故乡也叫临川，在城东约30多公里处也有个腾桥镇，与汝水合成抚河的一条水也叫临川水。然而，此临川非彼临川。在这里，他品尝到一种故乡没有的“江珧”，也就是醋螺。于是，又留下诗句：“见说临川港，江珧海月佳。故乡无此物，名县古珠崖。” 

　　“江西水絮白轻微，残腊天南正葛衣。见说先朝曾雨雪，槟榔寒落冻鱼飞。”这首《送卖水絮人过万州》，提及海南素来冬无冻寒，但1506年万州（即万宁）曾下过一场雪景奇观。

　　“东望何须万里沙，南溟初此泛灵槎。不堪衣带飞寒色，蹴浪兼天吐石花。”从诗《白沙海口出沓磊》可断，游历琼州后，汤显祖是从海口白沙门渡口回徐闻沓磊港的。“白沙海口”即当时琼山县城的白沙口，又名神应港，是出入琼州最主要的港口。而从诗中描写的气候来看，应是年底天气渐寒时。

　　海南风物  尽入诗文

　　回程时，饱受了海上颠簸之苦的汤显祖没再走海路，而是北上合浦廉州经陆路折回徐闻。那时，时令已仲冬。姚品文认为，按时间算，汤显祖完成泛海游琼州旅程，总共要一个月上下。他在徐闻前后不到一年，在琼州就逗留这么长时间，不能不说是一次重大的行动。 

　　汤显祖的组诗《海上杂咏二十首》，就有很多咏海南地理气候、民族风情、历史人物的诗篇。如五色雀、了哥、益智子、槟榔、花梨木等都是海南风物；“珠崖如囷”的地貌、临高有个“买愁村”、“半月东来半月西”的潮汛、“冬无冻寒”的琼州、“自高化取雌雄十余城隍间”的喜雀过海峡在海南繁衍等，都跃然纸上。可见，《海上杂咏二十首》多为这次泛海游琼州所作，这些诗句不仅有力证明汤显祖到过琼州观游考察，同时琼州之行也丰富了他的社会生活知识。

　　海南自古被称“烟瘴之地”，槟榔是海南的特产，有消瘴健胃的功能，还可用作婚聘定礼。崖州及东路各县都产槟榔，海南民谚也有“东路槟榔西路米”之说。在琼州，汤显祖不但品尝了槟榔果，体验了它的食用与药用价值，还赋诗一首《槟榔园》，赞其“风味自所了，微醺何不任。徘徊赠珍惜，消此瘴乡心。”

　　黎族无论是生产方式、生活习俗，还是恋爱、婚姻和社交礼仪等都与汉族有许多不同之处。汤显祖曾深入黎寨，用诗《黎女歌》记叙了他的见闻。如“黎家豪女笄有岁，如期置酒属亲至。自持针笔向肌理，刺涅分明极微细。”，描述了黎家女人的纹面；“珠崖嫁娶须八月，黎人春作踏歌戏。”，提及黎家的婚庆和三月三对歌。文字里透露的，是汤显祖对黎族风情的欣赏和赞美。

　　“南国的山川风光，激起了汤显祖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无限热爱，心胸也渐渐开朗和舒畅了，病后初愈的抑郁情怀，启程时的悲观情绪也一扫而空。”福建闽江学院教授邹自振认为，如果没有贬官的遭遇，他的生活视野不会这么开阔，他的题咏岭南风物的旅游诗文不可能产生，《玉茗堂四梦》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深刻、生动。

　　也许，汤显祖的琼州之行，乃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件幸事。

　　窄窄的琼州海峡波浪滔天，一叶轻舟在大海中跌宕起伏，不时有鸥鹭掠过。虽时值寒冬，海上却像秋天一样晴朗，汤显祖胸中的积郁此时也一扫而空。

　　1591年十一月下旬，也就是万历十九年，明代戏曲作家汤显祖“浮槎”跨海，对神往已久的琼州作了一趟短暂游历。我省汤显祖研究学者、原海南省文化艺术学校副校长龚重谟及其他学者，通过对汤显祖岭南诗文的研究、追踪和拼接，再现了400多年前汤显祖泛海游琼州的这段历史。

　　汤显祖与莎士比亚，被称为“东西曲坛伟人，同出其时，亦奇也。”在古时雷州半岛与海南之间的贬谪行中，又多了一位世界戏剧大师汤显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