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唱的崖州民歌集。 海南日报记者 苏建强 摄

　　演唱崖州民歌的群众。 　　（资料照片）

　　“摇侬瓜，摇侬快高快快大。摇侬快大早当家，耐苦做人免饿饭……”65岁的三亚市民孙治福说，他是听母亲哼着这首崖州民歌长大的。

　　“这首歌意在告诉孩子长大后要勤劳做人，避免忍饥挨冻，母亲才会安心。”孙治福深信，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崖州人的血。他也深信，自己正在全力保护、传承的崖州民歌，正是崖州生生不息的文化之魂。

　　他不苟言笑，可一唱起崖州民歌，聊起那些拯救崖州民歌的故事，他的脸上就会绽放出爽朗的笑容。

　　“崖州人唱崖州民歌，就是对特色地方文化的传承。”孙治福焦急地敲着桌面，“如果崖州民歌从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上失传，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

　　集体记忆 崖州民歌“从摇篮开始”

　　伴随着崖州民歌的“摇篮调”，许多崖州人从襁褓中开始，就拥有了对崖州民歌的记忆。

　　崖州民歌的唱腔有着固定的曲调，其唱腔大体上可分为5种，除了“摇篮调”，“大朝歌调”可用“崖州乡音”民乐曲作为伴奏音乐，“情歌调”是较为常用的唱腔，男女对歌一般用“长腔对唱调”，特殊句型的唱调则常用三七句唱腔和叠吟长句唱腔，三七句多用于离愁别绪的歌曲，叠吟长句常用于破解七言四体句的干涩，使得整个唱段充满评书说唱的韵味。

　　古崖州人，就是以这种喜闻乐见的崖州歌谣，赞美自己的生活，颂扬自己的美德，表达自己的情感。

　　“小时候，生产互助组在劳动结束后，都会自发组织崖州民歌的对歌，那个时候只要民歌声一起，我就会循声而去，边听边跟着学唱。”在孙治福的童年记忆里，自己所生长的梅西村，演唱崖州民歌的氛围浓厚，“每天晚上，除了周六看电影，其余日子，村里人都会几十人聚在一起对歌，而且只要听说有歌手来村里对歌，很多时候，晚饭都是随便扒两口，就怕错过了时间。”

　　“我对很多古籍和典故的了解，最初都是通过崖州民歌获得的。”《梁生歌》、《张生歌》、《红楼梦》、《英台山伯》等长篇崖州民歌，给了孙治福最早的经典启蒙。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崖州民歌发展的黄金时期。崖州民歌不仅限于调剂业余生活、增长见识，也是当时人们交友结伴、消愁解闷的重要方式。当年，时任羊栏公社书记的孙治福，就依托崖州民歌，与同公社的林瑞丰成为歌友，也成为一生的挚友。

　　“工作压力大、心情烦闷时，我就和瑞丰在屋子里边煮饭、边唱崖州民歌。”篝火旁，两人一唱一和，崖州民歌，俨然已成为孙治福和林瑞丰沟通的桥梁。

　　“爱情是永恒的主题，除了叙事歌、景物描写歌外，情歌是崖州民歌中最常见的题材。”这点林瑞丰感受颇深。

　　因驻守五指山地区，林瑞丰曾与妻子分开3个月。为诉相思之苦，在当年的家书中，他以崖州民歌情歌中常见的“风流托物”手法，在书信末尾给妻子写了首歌：“翻来覆去尽描想，风吹笑床冷枕空，日在群中消心意，被底折磨孤单人。”

　　蹉跎岁月 自发留存民歌火种

　　有阳光雨露，也有风霜冰雪。在“文革”浩劫席卷全国时，无忧无虑唱歌、听歌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崖州民歌一夜之间成为“毒草”。

　　“（上世纪）60年代末，崖州民歌很少有人唱了。那时候，在农村，‘红卫兵’和‘民兵小分队’到处抄家，很多珍贵的崖州民歌歌谱都被烧掉了！”在那场浩劫中，崖州民歌一度成为许多人想唱而不敢唱、不能唱的“四旧”土歌，只能深藏于心。

　　“在那样的年代，热爱崖州民歌的歌手们，都想为保护、传承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做点事。”孙治福说。

　　许多传奇故事，在这块土地上上演———

　　年过八旬的老人，会将崖州民歌歌本深藏于祖传箱底，以保护“家谱”的方式守护歌本；

　　血气方刚的青年人，会细心地将崖州民歌歌本《薛仁贵征东》藏到砖墙内，并巧妙地用米糊糊住墙面，以躲过疯狂的抄家；

　　善打“擦边球”的年轻人，则充分利用“革命宣传”的需要，让崖州民歌的曲调飘荡在乡间田野。

　　孙治福和他的伙伴张远来，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歌词内容大多是‘紧跟形势’的，曲调却是纯正的崖州民歌。”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为低谷中的崖州民歌争得一丝生机。

　　“我们还算胆大的，在上山砍柴、插秧割稻时，两个人之间偷偷对唱崖州民歌，别人就不敢了。”孙治福认为，如果缺乏群众自发演唱和创作，崖州民歌就离失传不远。

　　崖州民歌的格律和声调异常严格，唐诗绝句，如第一句韵脚是仄声，可以允许脱韵，只需第二句与第四句的韵脚是平声押韵即可。而崖州民歌不允许这么干，它要求第一、二、四句的韵脚，不论平仄都要押韵，一脱韵就无法咏唱。如崖州民歌“黛玉自从葬花回，人世风尘心更灰，夏日荷花无心赏，七月枝头叶渐黄”中，“回”和“黄”是崖州客语中的平声字，音韵相同，但“回”字只能作为崖州民歌第一句的韵脚，“黄”字只能用作第四句的韵脚。

　　“尽管崖州民歌的格律是异常严格且自成一体的，需要文人创作，但更重要的是让群众自发哼唱。不让百姓传唱，崖州客语乡音的奥妙和格律就无法代代传承，崖州民歌就难以为继。”孙治福十分焦虑。

　　见证行动 拯救“崖州人的《诗经》”

　　“崖州民歌就是崖州人的《诗经》，它的艺术价值绝不逊于《诗经》。崖州民歌要是失传了，崖州的历史就不完整了。”年近八旬的蔡明康说。

　　被孙治福盛赞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拯救崖州民歌最大功臣”的蔡明康，对崖州民歌有着深深的眷恋，他为收集、整理、创作、拯救崖州民歌倾注了无限热忱。

　　1982年，时任崖县文化局长的蔡明康，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举办崖县民歌大汇唱。宣传车载着高音喇叭，沿路宣传大汇唱的消息。“这是文革后首个大型的群众性歌会，当时很多的歌手，即使不要报酬也要唱。”

　　“2000多人来看演出，黑压压的一片。开始心里还不是很有底，但看到这么多人，热情那么高涨，我知道复兴崖州民歌的路子走对了。”蔡明康说。

　　受乡亲们热情的鼓舞，蔡明康开始深入乡野收集、记录崖州民歌。

　　“每次下乡，我都会问村里谁会唱崖州民歌，歌手边唱我边记录。”让蔡明康最为得意的做法，莫过于充分利用电影放映员的资源传播崖州民歌。

　　“当时看电影是大家主要的娱乐活动。每次放电影前，我都动员电影放映员唱上几首崖州民歌，台上一唱，台下就有观众跟着唱起来。一些优秀的唱段，就是这样记下来的。”蔡明康忆起这些往事恍如昨日。

　　“一些优秀的崖州民歌，如果不尽快收集，很可能就会失传了。”回到家后，蔡明康仔细将收集而来的歌词归类整理，刊发在当时的《崖县文艺》（内部资料）上，并编印了《有了红军心里暖》、《崖州情歌》等歌本。

　　原崖县老县长林庆樨回三亚探亲时，被蔡明康对崖州民歌的热爱所感染，给他唱了多首崖州民歌。“我把老林唱的记录下来，加上之前收集的一些红色歌曲，编印了崖州民歌歌本《有了红军心里暖》，在古崖州地区，许多人争相传阅。”

　　苏盛伟创作的《红楼惊梦》，如今已是备受赞誉的崖州民歌歌本，而蔡明康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蔡明康创办的三亚诗社，为身为诗社会员的苏盛伟提供一个视野广阔的创作交流平台。

　　培养优秀的民歌创作者、收集整理失落的民歌……蔡明康对崖州民歌的贡献还不仅于此，他还是新民歌创作的骨干力量。

　　“崖州人爱崖州歌，崖州歌情飘满坡。情歌情侬意情深，海角天涯心挂心。落笔洞中吃口簩（一种配生槟榔吃的叶子），鹿回头前诉衷情……”这首在崖州地区广为传唱的《崖州人爱唱崖州歌》，就出自蔡明康笔下。几十年来，连蔡明康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创作了多少首崖州民歌？

　　“几百首肯定是有的。”说这话时，蔡明康语气坚定。

　　“没有民间力量的积极抢救与创作，崖州民歌也许就会成为历史的记忆。”孙治福透露，已年过古稀的蔡明康，现在仍热心崖州民歌的传承，依旧积极收集失落的崖州民歌歌本，并在其主编的《三亚文史》（内部资料）中，力荐崖州民歌新歌的刊发。

　　申遗奇迹 6天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路坎坷发展的崖州民歌，在2006年5月20日终于迎来曙光：进入我国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此前，为保护、传承崖州民歌，在孙治福的呼吁下，张远来、林瑞丰、林志龙、苏盛伟、邓云、周启成等50余名崖州民歌爱好者，组织成立了崖州民歌协会。

　　“2004年8月14日协会成立，我们当时还举办了成立庆典。”孙治福回忆，协会成立当天下午，就组织了崖州民歌的骨干召开学术研讨会。“大家真的很急，就怕崖州民歌传不下去。”

　　孙治福深知，如果缺乏国家、政府层面的支持，崖州民歌的复兴之路将无从谈起。

　　2005年，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相关负责人来琼考察海南文化的申遗工作，时任三亚文体局文化科负责人的何子琦提出，可以考虑将崖州民歌申遗。

　　获悉消息，孙治福马上致电张远来。“当时我还在五指山任教，他却让我立即赶回三亚，克服一切困难，必须申遗成功。”距离申报截止日期仅有6天，张远来临危受命。

　　“前三天赶出申报材料，后面还缺一个电视介绍片，我马上请三亚电视台记者拍摄。”来到崖城镇，早已等候的崖州民歌手放声歌唱，电视台记者却犯了难，没有脚本该如何拍摄？张远来的解释是：没时间了，先拍，再补脚本！

　　“崖州民歌申遗绝不是一时脑热，它不仅是我们这代人的集体记忆，是崖州地区本土文化的代表，更为关键的是，它还具有史志的功能。”张远来说。

　　长期以来，崖州百姓运用崖州民歌这一喜闻乐见、有趣易懂的方式，记录着古崖州社会发展的变迁和人文历史的传统，起到了补缺史志的作用。“观音挑土填沧海，娜引嘴提扁担败；娜引嘴提扁担折，一担仙土岭两个。”这首创作于明代的崖州民歌《观音填海歌》所讲述的南山起源故事，是对三亚观音文化最古老的解读之一。

　　功夫不负有心人。2005年8月31日，张远来如期递交了一份由崖州民歌协会作为申报者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申报书》。在三亚市文体局等相关部门的支持下，10个月后传来申遗成功的佳音，张远来、张远源、陈桂銮也入选非物质文化遗产———崖州民歌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复兴之路 传之市井，见诸舞台

　　成功申遗的崖州民歌站在了新的发展起点上。然而，崖州民歌要实现真正的复兴，路仍漫漫。

　　唤起人们对于崖州民歌的记忆，成为孙治福必须面对的首要问题。“虽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崖州民歌开始从低谷中回升，但只是停留在歌词的创作和收集上，大规模的群众性参与活动较少。而群众参与，恰恰又是崖州民歌赖以维系发展的命脉。”

　　2004年8月14日，三亚月川村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由崖州民歌协会主办的“崖州民歌传统对唱晚会”热闹上演。随着台上歌手的即兴对唱表演，台下的3600余名观众，如痴如醉地跟着打着拍子。那个夜晚的热闹场景，至今深植孙治福脑海。

　　“选择月川村，主要是因为它是改革开放后三亚较早实现农村向城市过渡的地区，致富后的农民对精神文化生活有着巨大的需求，在这里办歌会，有助于崖州民歌影响力的快速提升，我们希望崖州民歌可以从月川村开始，唱响鹿城！”孙治福还未挑明的一点是，月川村居住着大量来自乐东、梅山、保港等古崖州地区的居民。

　　月川对唱会的成功，极大地激发了孙治福将崖州民歌搬上舞台的热情，每逢中秋、国庆等重大节假日，他都要召集主办“崖州民歌演唱会”。所有排练、演出的费用，一方面积极争取相关部门的支持，一方面依靠协会的会员捐款。

　　崖州民歌登台表演的机会越来越多，可孙治福却开心不起来，“台下坐的，大多是60岁以上的老人，年轻人几乎没有。现在能即兴演唱崖州民歌的歌手不足20人，崖州民歌面临人才断层。”

　　这份担忧，林瑞丰感受颇深。“爷爷，你在唱什么啊？叫那个声音难听死了。”当林瑞丰在家中即兴唱起崖州民歌时，他19岁的孙子就会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

　　如何吸引年轻人对崖州民歌的兴趣？“年轻人不是喜欢唱歌吗？那我就将崖州民歌在艺术上编改一下，让它更加贴近年轻人的生活。”孙治福开始尝试在崖州民歌中融入现代流行音乐的元素，打造具有民族风味的艺术改装。

　　“崖州风情主题歌舞晚会”，就是这种尝试在舞台上的最初展示。由孙治福作词、林志龙作曲的《同唱崖州歌》，在这场晚会上初露峥嵘。“崖州古城，有条宁远河，宁远河，源远流传着崖州歌。同唱崖州歌，心里乐开花，乡音浓浓情意深，悠扬动听遍村落……”

　　这首朗朗上口的用现代汉语创作的歌曲，其曲调却是崖州民歌中常见的“摇篮调”。“即使不懂崖州客语的人也能演唱，无形中就让他们记住了崖州民歌的音律，有助于它的广泛传播。”每当听到刚2岁的孙子能学着演唱《同唱崖州歌》时，孙治福非常欣慰。

　　“崖州民歌的传承发展，不能只靠你们这代人的努力，以活动助推民歌发展的方式，是否可持续？”记者将问题抛给孙治福。

　　“一方面，我们正在着手建立崖州民歌传承人培训班，让更多热爱崖州民歌的青少年和青年歌手得到良好的培训。另一方面，我们寻求文化和产业相融合的发展之路，以项目开发带动民间文化活动的持久性。”在梅山红色旅游区项目中，孙治福拟将崖州民歌纳入商业发展计划中。

　　“在梅山红色旅游区的文化广场会表演古崖州的文化节目，这其中肯定绕不开崖州民歌，在无形中，崖州民歌就嵌入了企业的商业发展规划中，不受人事变迁等人为因素的左右，而且，企业为了将广场建设好，就必须主动加大投入，对崖州民歌进行保护和传承。”孙治福坚信，他和他身边的这些老人们，这些年的努力不会白费。

　　“民间文艺崖州歌，诗与艺同造美妆；歌词精炼句简洁，字通俗含意深长。崖州民歌要振兴，艺术精华文风新……”随着老人们的吟唱，动听的崖州民歌再次缓缓响起，如果你细心品味，会发现它像一坛陈年佳酿，回味悠长……（记者黄媛艳）

　　崖州民歌源远流长，据《崖州志》记载：“崖语有六种，分别为军话、迈语、客语、番语、儋语、黎语。”崖州民歌巧妙运用崖州客语演唱，其发源于古崖州的西部地区，即今天的三亚保港地区以西至乐东黎族自治县黄流镇沿海一带。随着崖州民歌的发展，其影响区域不断扩大，东至陵水，西到东方八所等地。保亭、五指山等地也逐渐盛唱崖州民歌。

　　崖州民歌在宋代形成雏形，定型于明清。这种以口头传唱和手抄文本流传至今的民间歌谣，是崖州人民在生产、生活中抒发感情、唱颂美好生活的重要方式。崖州民歌题材广泛，涉及人文历史、自然风光、生产劳动、社会生活等各个方面，内容一般分为长篇叙事歌、生活长歌、短歌和对歌。崖州民歌曲调优美动听，有摇篮调、大朝歌调、情歌调、长腔对唱调等曲调，《十送情郎》、《红楼梦》、《张生歌》、《孟丽君》、《驻春园》等是流传较广的经典曲目。

相关链接

别让崖州古城再喊痛
海南三亚全力抢救崖州古城 回应保护不力质疑[组图]
历代文人墨客流配谪居之地——古城崖州
统筹陆海资源八大功能区 海南崖州湾将打造中国南海新区
崖州新八景之玉井温泉：一勺甘泉地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