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轭子往牛脖子上一套,主人吼一声“哟”,牛闻声一昂头,腿子一抖,步子随之迈开。于是,在坎坷的山路上,车轮便“吱呀吱呀”地转动起来,从早到晚,唱响沉重的岁月之歌。
春耕时节,牛车出山时的画面很美。阳光跃过远处的山脉,柔软暖和的,流淌过人的肌肤,落在路边的草尖露珠上,似眨着小眼睛在那儿闪耀的,煞是好看。那一刻,人牛饱暖,一路抖擞着“一年之计在于春”的精神,即便拉着满车的粪土,牛也能吱呀吱呀地拉着车轻快奔走。
此时,迎着朝阳,一些老农习惯性地卷起裤管和衣袖,坐在车辕上,一边吆喝着牲口,一边悠闲地抽吸自己卷的烟草。只见袅袅白烟,从那黄板大牙间喷出,晃过黝黑的脸庞,随风上升,最终消散于晨曦的光芒里;新婚的农家夫妇,并肩坐在车板的前端,空悬着小腿,一路上摇晃,甚是温馨;一些年轻的农二代,喜欢站在车舆上,登高远眺,如有同伴,则时而抱肩交谈,时而击掌而笑,兴头上,还会引吭高歌。那份不拘和亲近,常让我想起远古时代“志在高山流水”的伯牙与钟子期。
日落时分,回家的牛车队呈现一种整体性的疲累。满山路的牛车虽仍吱呀作响,却再难看见人欢牛叫的欣喜场面。此时,人已疲,牛已累,大概都盼着快点回家,好美美地睡上一觉。
当时的山路,路面没有硬底化,是“天下本没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的那种。山路不仅狭窄坎坷,且杂草丛生、乱石遍布。某些路段的荆棘,张牙舞爪,人牛过处,窸窸窣窣一阵密响,荆棘竟已划破人的衣裤,有时甚至把人划得皮破血流。
最恼人的是秋季的骤雨。赶车的半路,大雨突然降临,把山路冲成烂泥,牛车陷在泥泞里,寸步难行。此时如遇上泥石流,沿路冲击,山路转眼变成洪水险途。牛拉车,逆水行,常站不稳脚。车夫们既要把控方向,又要助力拉车,牛车行走得缓慢而歪斜,一不小心,偏离山路,立马打滑翻车。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山路,才走一小截呢,人和牛便累得气喘吁吁。最要命的是,人牛正在挣扎时,半空突然落下一记闷雷,唬得牛受惊狂奔,牛车失控,翻车坠崖。不止一次,有人连车带牛,整个滚落到山沟里。因此,牛车实用,但并不好驾驶。拉车的牛,虽忠实厚道,却也有失控的时候。你须是车的好把手,牛的好把手,才能体验“人车合一”的速度与激情。否则,有的是跟头让你摔。
然而,世事也很奇妙:跌过跟头的农家人,常常就长出驾驶牛车的真本事,成为处变不惊的好车夫。
那个时代,农民对牛的感情极深极厚。天热时,给牛洗澡:或牵到河溪让牛泡澡,或打井水淋浇搓擦牛;天冷时,给牛喂热食;夏天,在牛棚熏蚊驱虫,为牛看护;冬天,给牛棚封窗遮布,为牛保暖。有时候,老农户心疼牛,竟把牛车上的担子卸下来自己挑,说:“牛和人一样,也会累的。”
小时候,我不止一次看到满脸沧桑的老农户,轻拥牛头,对牛喃喃说话,而牛则睁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倾听:“那情景,仿佛是一对老朋友在拉家常,谈心事。”
至于牛车,农民们更是诸般疼爱。有牛的农户,通常有牛车。有牛车的庭院,通常配有牛车房:有的是低矮的茅房,有的是沥青搭建的棚子。春秋农忙过后,牛车会卸货解轮,被小心安放在固定的车位处,确保雨淋不着,日晒不到。有些细心的农户,还会给车轮擦油上蜡,把车板床清洗得焕然一新。
那时农民爱牛车,怕与现代人爱惜自己的奔驰和宝马,是怀着同样一种心情呢。
随着改革开放,雷州半岛发生了山乡巨变:山路变成水泥路;茅房变成了两三层的钢筋水泥楼;机动车取代牛车,成为农业运输的新工具;农耕大规模机械化,耕牛退出了农业和田园。现在,浇筑了村里的大巷小道,且每条道路都装上漂亮的路灯。乡亲们告别牛车后,开始开着自家的轿车,于村里内外穿梭。
这幸福情景,使我遥想起曾经的牛车时代。
是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一种永恒的主题。党的政策好,领导得好,农民已筚路蓝缕地闯过来,以后遇到困难,还会披荆斩棘地闯过去。牛车变轿车,唱的正是一首改革开放的时代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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