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正德《琼台志》中的琼州府城示意图。 陈耿 翻拍

今天的鼓楼虽然破旧，却悄然成为一处民间文艺活动中心。 陈耿 摄　　

　　文本刊特约撰稿 蒙乐生

　　11月的一天下午，海口府城鼓楼下的一个小院举办了一场主题为“一人一琴一首歌——发现你自己”的民间原创音乐会。说是“小院”，其实是鼓楼左侧阶梯巷道的弹丸之地，一处只能挤下二三十人的狭小空间。可就在这里，奏响了流行音乐的黄钟大吕。

　　主办方“打火机录音艺术工作室”，主人“耳朵”操办了这场别开生面的“原创音乐会”。“耳朵”姓廖，70后，来自北京，中央音乐学院科班出身，学的是作曲专业，海府地区音乐发烧友的“知音”；协办方鼓楼琴行，“行长”小邓子，90后，来自广西南宁，学的是机械专业，但禁不住脑海里音乐细胞日夜跳动，便另起炉灶，到府城开起琴行。

　　也许是兴趣所趋，也许是音乐驱使，他们发现鼓楼，如同发现生命乐章中的动感地带。于是，两家以音乐为主题的小乐坊在鼓楼应运而生。也许，鼓楼有传颂久远的与音乐有关的美妙传说；也许，两者的确存在某种关联。也许，流动音乐所指向，使之与鼓楼为邻。

　　何止是鼓楼，就是琼台、灵山等人文古迹，自古以来就是吟诗作对，风月无边的好去处，留下许许多多的文艺佳话。

　　贝多芬瞻仰古罗马建筑，砰然心动，脱口而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这极受推崇的哲理名言，歌德、雨果，还有我国著名建筑家梁思成都有同感。哲学家黑格尔曾论证并提示，音乐与建筑之间有内在与外在的密切关系，以及共通的美学信息、法则及其深刻的内涵。他说，音乐和建筑最相近，音乐是流动的建筑。

　　无独有偶，也有人把琼州府城鼓楼视为“凝固的音乐”。当一群“流动音乐家”从四面八方汇集鼓楼，默默感受古建筑的无声乐章，在那里演奏都市生活的和谐乐曲，古老的遗存，顿时也焕发出新的韵味。

　　似乎鼓楼的古石拱门通道与音乐就是按照各自规律和审美要求，创造出既适应府城建筑和居民精神需求又符合审美需求，既有民族性又有时代性的空间造型的艺术。不然，那场民间音乐会怎会选择鼓楼，而且如此扣人心弦？

　　鼓楼琴声

　　从微信朋友圈得知此事后，那天笔者早早就赶到现场。下午三时，鼓楼下已经摆开架势，小手鼓已经拍响。虽然场地简陋至极，但气氛却热烈至极。演唱台只能摆一张凳子，只能摆在第一级台阶，但是并不妨碍比赛。参赛歌手自弹自唱，唱自己创作歌曲，其他选手与主办方和协办者以及评委、观众紧挨鼓楼城根与民宿墙脚排排坐。

　　这场音乐会组织奇特，参赛歌手来自五湖四海，歌唱花蕾绽放的青春年华。第一位歌手登场，小院响起了热烈掌声。参赛选手来自西安，帅气十足，英气逼人。这哪里是小院音乐会，简直是大剧院大舞台高水准比赛：一人，一琴，一首歌，纵情高歌，清新悦耳。

　　平生第一次直面音乐比赛，“滥竽充数”客串一回评委，好在主人随和，歌手随意，场面随人，观众随时，盎然有趣。歌手依次上场，琴声悠扬，歌喉舒展：有的高亢，如万马奔腾；有的激昂，像惊涛拍岸；有的深邃，似月夜蝉鸣；有的轻松，如山泉潺潺。不同的歌声，相同的青春旋律；不同的曲调，相同的野性活力；不同的风格，相同的理想追求。

　　难以想象，鼓楼石拱门边，有这等歌声，穿云裂石，观众如潮，堵门塞巷。意想不到，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音乐奇才，难道果真应了古今哲人极力推崇的“建筑是凝固的音乐”的至理名句。或者，其中是否有某种内在联系，使古今音乐家得以从不同的艺术形态中得到启发与激励。不然，是什么力量吸引中央音乐学院才子千里迢迢，寻寻觅觅，来到这里。

　　问主办人，为啥而来？得到的是淡淡笑容，不谈自己，只谈音乐。问小邓子，也不谈自己，音乐熏陶使这个90后乐不可支。还有，打手鼓的小洪，才20出头，也乐呵呵的，音乐陶冶青春气质。从旁得知，小廖怀着音乐梦，曾经远走南美，辗转几年，倾听异域妙音。回国后，直奔海南五指山，多少艰苦跋涉浑然不顾，只为听黎族著名歌手王妚大唱歌。

　　小廖是有心人，人在北京，对海南民歌了解竟如此透彻。久闻黎族著名歌手王妚大盛名，知道她两度到北京人民大会堂献歌，被文化部授予“突出贡献奖”，被文联命名为“中国民间艺术杰出传承人”。我没见过王妚大老人，而小廖却几次沉浸在黎歌中如痴如醉。

　　唱黎歌，哼黎调，小廖打开了话匣子。他说，黎歌质朴无华，却闪耀智慧之光，闪耀艺术星辉。纯朴浑厚，韵调悠长，散发着深涧幽谷瑶花琪草的芬芳。那是民族瑰宝，既热情奔放，甜香迷人，又清丽婉转，深沉凝重。整整五年，他沉醉其中，只为黎歌。

　　小廖欣赏鼓楼古建筑艺术之美，尽管已经破败，几乎倒塌，但风韵难掩，魂魄仍在。也许这就是他亲近鼓楼，在这创立录音艺术工作室和举办原创音乐会的内在原由，也是众多歌手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参加“一人一琴一首歌——发现你自己”音乐会的内在原因。

　　音乐会在欢乐气氛中结束，评奖开始，公开投票，记票袋挂在墙上。评选有序，公正透明，一人一票，尘埃落定，名至实归。获鼓楼音乐会奖杯固然重要，但参赛学习过程更加重要。

　　正如黎族歌曲有她的原初之音一样，鼓楼也应该还原她的原初之美。这是小廖、小邓他们说的，这是他们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殷切期望。而鼓楼主人，音乐会旁观者，又该怎么说呢？

　　作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不可替代的历史文化遗迹，鼓楼目睹了自身历史迁变，也见证了文明崛起，同时也以自身的尴尬再三呼吁保护历经几百年风雨的文化遗存。

　　鼓楼诗话

　　往事如烟，难以述怀。从元代初建，明代重修，到清代改建，鼓楼兴盛衰败，多少人为之呕心沥血。文明楼修复，士子登临，极目远眺，南门之外，洗马桥绿水滔滔，再远处，荷花映日，树木青苍；眼底前方，府道官衙与府县学宫庄严肃穆，好一派文明景致。

　　当年，诗人登楼，心旷神怡，把酒临风，豪兴勃发，挥毫泼墨，诗作留传。

　　那么，在迁客骚人的眼里，当年文明楼是何等景色，到底留下了多少诗篇？

　　想起明人汪浩然，这位琼山音乐家三番五次，攀登鼓楼，吟哦古乐，推敲琴谱。成化年间（1465—1487），汪浩然携儿子赴京，演奏《琴瑟谱》《八音摘要》，轰动京华。后来曲谱被收入《四库全书》。也许，鼓楼石拱门整然有序的巨石早已铭刻雄浑乐章。

　　又想起清人吴典，壮怀激烈，题写“海南壮观”“奇甸文明”寄托愿望；想起琼台书院掌教、杨缵烈的《百雉霞光》，烟荡晴霞；想起舒乔青，《重九偕诸友登文明楼小酌》，把酒赏菊；想起王懋曾，《登郡城鼓楼》，讴歌郡城，寄托衷情。

　　历代吟咏鼓楼的诗作不少，这里选录清代有代表性的三位诗人的作品，依稀窥见当年鼓楼倩影。

　　清代进士、诗人杨缵烈趁熹微晨光登楼，见女墙傍水，烟荡晴霞，云彩似锦，野花幽香，诗情汹涌，欣然命笔，吟成七律，为后人留下《百雉霞光》。

　　潇洒女墙傍水涯，

　　烟浮万栋映晴霞。

　　朝暾旷宕通城锦，

　　晚照轻明满县花。

　　迢递柝声传戍阁，

　　参差树色芾官衙。

　　遥临粉堞闲敲句，

　　细雨新秋日正斜。

　　如果说杨缵烈是兴之所致，随意漫游，面对鼓楼，推敲成句，那么，诗人舒乔青的《重九偕诸友登文明楼小酌》，则是呼朋引伴，把酒赏菊，斗酒赋诗，颇有雅趣。

　　挈伴登楼把酒卮，

　　菊花香里赋新诗。

　　陌头余稻农归晚，

　　天末无云日落迟。

　　望古适怀吹帽客，

　　看山尤爱举杯时。

　　石栏杆外徘徊久，

　　初月斜悬老木枝。

　　然而，多次登临，多有诗作，情真意切者，莫过于清代海南著名诗人王懋曾，他攀登鼓楼，望郡城万家灯火，城郊宝塔凌霄，看千帆竞渡，念海晏河清，喜琼台五谷丰登，诗人浮想联翩，临风赋诗，聊寄衷情，抒发社会安定和文运蔚起的欣然情怀。其《登郡城鼓楼》诗作四首，清丽婉约，豪放激越。

　　其一：

　　百尺危楼瞰大荒，

　　万家烟火正微茫。

　　浮图七级凌霄汉，

　　荡海千帆破夕阳。

　　王粲衔杯挥楚赋，

　　庚公爱月坐胡床。

　　南离灏气当窗牗，

　　纵步凭虚引兴长。

　　其二：

　　雄图揽胜旧知名，

　　楼阁欣看又落成。

　　地接南交联岛服，

　　气凌北斗拥孤城。

　　千年瘴雨蛮烟辟，

　　万里鲸波狮海平。

　　幸睹琼台无事日，

　　山阿锄笠带云耕。

　　其三：

　　景览南溟入渺茫，

　　身齐飞鸟共回翔。

　　七星云影连沦澥，

　　三岛岚烟接大荒。

　　鳌背浮天波浪涌，

　　霓光饮海飓风狂。

　　奇观自尔钟灵异，

　　早有人文应运昌。

　　其四：

　　纵步层楼思渺然，

　　瑶台贝阙忆当年。

　　西来秋气窗中满，

　　北望晴央海上研。

　　席接清光分五指，

　　亭开泂酌汲双泉。

　　凭谁幻出摩空手，

　　倒写沦溟妙笔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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